【逐风万里 23:00】Paper Gangsta/合同绑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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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枫岫出场14周年最后一棒。

*虽然拂樱说枫岫痴愚,但我还是觉得这是枫岫最难能可贵的特点之一,希望这篇文有写出枫岫的这份果决的痴愚。

*以及接下来是七夕接龙,希望大家看得开心。






01.


拂樱推开会议室的门。


他手上只拿着一杯提神的咖啡,厚重的文本资料有新来的助手早早地替他送到了会议室,待他进来时看到的便是这个让他头疼的人,昨晚熬夜加班的后劲好像一股脑儿地涌上头,太阳穴突突跳。他不动声色地灌了自己一口咖啡,坐在了自己的座位上,想着自己今天要是因为对方这次大张旗鼓的行为猝死在工位上也算是这人大仇得报了,就当自己偿清一笔人情债。


把自己开导好的拂樱好整以暇地准备先开口打破这份尴尬,却被对方抢了先。


“好久不见,拂樱。”


拂樱笑容得体,回道:“大作家贵人事多,倒是经常能在网上看见你的近况。”


要说毫无音讯实在是矫情了,在同行业里混一口饭吃,虽说不至于低头不见抬头见,但好歹也是信息时代,他和枫岫这么些年来对彼此的情况门儿清,按他俩的关系,这事说破了也没意思,于是拂樱这番话说得也算刚刚好。


枫岫自然懂,可他看到拂樱一副寒暄点到为止,早点开始谈正事的做派,就突然不想懂了。于是他说:“看来这些年主编也没少关注我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作家。”


拂樱虽然在出版行业待了这么多年,但他其实并不像圈外人想的那样是个对文学作品多么热爱的人,他身上缺乏文人墨客的情怀,实际上他更像个出版界的猎犬,毒辣的眼光让他能够在文字垃圾里找出最好的作品和最具才华的作家,这样的特征让他无比适合待在现在的岗位上,一个普通的编辑。但他从来不喜欢文人舞文弄墨,正如现在枫岫拿十年前自己说过的话反刺自己的样子,“名不见经传的小作家”,也的确是当年枫岫的写照,这话放在当时他自认没说错,可现在被枫岫拿出来当自谦的说辞,无疑是耀武扬威。


他无意和枫岫拿那人最擅长的文字来舌枪唇战,于是他没有接这茬,自顾自地开始谈正事:“已经和你工作室那边确认你有意愿把新作的出版工作交给我们来做,我觉得你应该再考虑一下。”


“我觉得没什么问题,我一向信任你…”


拂樱眼睫微颤。


“的工作能力。”


“是你们这边对作品内容有什么修改意见吗?前期的内容审查和校对都是工作室那边在做,你们这边有后续工作可以和他们对接。”


大有一副吃定这次合作工作的态度。


拂樱开始厌烦他的明知故作,横竖自己早就做了一回恶人,也不差这一回,既然枫岫非要这样膈应人,他也索性把话拿到台面上说开。


“你也知道你和我们公司曾经有一些不愉快,虽然已经是过去的事了,但免不了会引起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枫岫脸色不复方才自然,眉眼间凝着阴云,他看着拂樱冷笑道:“我怎么想不起和贵公司有过不愉快?”


“我是和你有些私人问题,但私事和公事不混为一谈不是你的处事准则吗?想来也不影响我们现在的合作。”


拂樱在心里叹了口气,他就知道枫岫来者不善,他想要点到为止,枫岫偏不,枫岫想要把过去那些细的碎的所有事情拿出来抽丝剥茧地说,他自己过不去,也不想让自己好过。


他被枫岫逼得开始回忆,不得已开始审视过去的哪个环节出了差错,或者说碰上枫岫这个人就是因果的错误。


拂樱那时还是个责编,只负责小作者的作品,再来便是替公司旗下的刊物审稿,他本来是理工出身,却被分到了文学作品部门,一开始对自己的判断力缺乏信心,酸言酸语在他看来都是长篇大论的废话,在他负责审稿期间退回了不少稿件,同事嫌他眼光太高,平白给自己制造工作量,毕竟期刊上的空位得有新稿填上,审来审去最后还是自己受累。更何况要从稿件里找到一篇优秀的文章本身就几率不高,那个栏目更像个幸运儿中奖才能跻身而入的领地,一切取决于编辑们的想法。


就是在那个时候枫岫中了奖,他写的东西入了拂樱的眼,也入了其他人的眼。


其实这并不是枫岫第一次投稿,大大小小的刊物都刊登过自己的作品,而这次本应该像往常一样由工作人员联系自己将稿费打过来,然后和编辑部的熟人感谢上几句,口头约好下次的稿件,如此往复。


但是拂樱给他打电话,问他想不想和公司签长期的合同,成为签约作家。枫岫不止一次接到过这样的邀请,所以他并没有欣喜若狂,他的注意力集中在了这个陌生编辑的声音,清冷疏离,公事公办的语气,或许是个老学究。


他一开始拒绝了拂樱的邀约。因为像自己一样不出名的自由作家虽然没法靠那些投稿的微薄稿费过日子,但清高劲儿没有被饿下去,他自认自己的文字浑然天成自成一派,不屑也不愿编辑的指指点点和修修改改,且大公司签小作者,霸王条款让人倾家荡产的事层出不穷,他不是愣头青,也不是蠢驴,不至于为了眼前的胡萝卜为资本拉一辈子的磨。这样的状态足够自在,他很满意现状。


他是个聪明人,可拂樱反倒像个愣头青。


一次又一次地过来游说自己,后来不知道他从哪里找到的枫岫的微信,枫岫竟也不嫌他烦,加上好友由着他继续劝说。闲暇之余还会和拂樱谈天说地,拂樱那时为了签下这个颇有才气的作者,耐着性子陪他进行知识分子的对话,古今中外,引经据典,有时候一聊便是一夜,拂樱一边骂着这人不签约,一边忍着瞌睡回复枫岫的消息。


惜才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自己的前途着想,他需要亮眼的绩效,手下的作者作品质量乏善可陈,而流量大的作家已经有其他编辑特别负责,他需要通过慧眼识珠引入新鲜血液。


恰好枫岫下次投稿时碰上编辑部举办作家见面会,虽然枫岫还没有签约,但是耐不住拂樱盛情邀请,而他当时也对拂樱此人好奇得紧,有些时候刻板得像个老学究,有些时候又态度鲜明得让枫岫一度想引为知己。


他对拂樱有过很多设想,直到那次见面会见到本人,他才发现自己对拂樱的容貌缺乏一定的想象力。


拂樱是笑着出来接他的,工牌挂在熨得平整的西装领上,怀里还抱着一堆要送到其他部门的文件,上面贴着五颜六色的指示贴,分量不轻,却腾出一只手和枫岫握手。


考虑到后续的签约,他觉得和枫岫见面应该留下比较好的第一印象,可工作量实在太多,他在公司加班加点准备这次见面会的工作,眼睛下早就附上了一层淡青色,他想自己的疲态应该影响不大,于是也没有在意。


可枫岫第一眼看到的便是那张脸。


和声音如同一辙的一张脸。脸部线条分明,眉眼却并不带笑,眼底的淡青增添的疲态更显出些许不耐来,表情倒是带着几分严肃,这几分的严肃又被他的笑容冲散了不少,这人笑起来五官生动,情绪鲜明得异常动人。


什么主义,什么理论,以往彻夜长谈的大道理这时被枫岫抛之脑后,他一边感叹着自己也没逃过落俗的命运,一边警告自己不能以貌取人轻视拂樱。


拂樱的劝说见缝插针地进行着,枫岫从来没有考虑过的问题此时被他纳入考虑当中,他想如果是眼前这个人来当自己的责编,签个短期合同也不是不行。


见面会举办期间拂樱并不得空,他把枫岫带到指定座位后便忙着去监督流程,没能顾上替枫岫指引一二。枫岫也不在意,他偶尔听一听同行们的创作心得,更多时候是在看着台下忙碌的身影。


那人工作起来相当专注,专注到有些不近人情的地步,可就是这股劲儿让枫岫觉得他对待所有事情时能够做到一视同仁的认真。仅仅是看着他工作,枫岫对拂樱的信任凭空高涨,像极了潮汐时被推上海岸的浪,狠狠拍上海滩,恰好拍在了心跳的节拍上,顺理成章地被当时的枫岫误以为是心动。


拂樱工作结束前给枫岫发了一条信息,询问他是否想参加晚上的聚餐。由公司做东,今天到场的作者和工作人员大部分都会参加,主要是联络联络感情,确保下一季度的新作出版还能够继续签在自家,平时也没有太多机会能将这群作家聚到一起,趁热打铁是出版社最擅长的事情。


枫岫自然了解这其中关窍,换做平时他肯定会拒绝,可他已经决定接受拂樱的邀请签约出版社,这一趟少不得要去,而且他也想和拂樱本人有更多面对面的交流。于是他回了一句“好”。


到场后枫岫倒是松了一口气,出版社到底是了解这群文人的臭毛病,说是一起吃饭,实际上是自助,大家两两三三地聚在一起聊天,场面轻松自在,倒也免了不少口舌尴尬。拂樱也难得能抽出空来见枫岫,他把些许起皱的西装脱下后拿在手里,衬衫的领子被解开一颗,浑身散发着终于从繁重的工作中脱身的自在。


“不好意思,今天实在是太忙,没能顾得上你,是我安排不周了。”


“不会,看你忙来忙去倒也不无聊。”


拂樱从吧台拿了一杯酒递给枫岫,他本想着借机再做点工作,看自己能不能啃下枫岫这根硬骨头。操劳了一天后此刻却没了那股冲劲,只想喝杯酒聊会儿天,横竖枫岫也不会跑了,至多也就是换成持久战,不急于这一时。于是他没有再游说枫岫,只是邀请枫岫坐在角落沙发上闲聊应酬。


难得拂樱想给自己松一口气,枫岫却偏要在这时提起签约事项:“我考虑过你的提议,这段时间接触下来我也觉得签约这件事并不是完全不能接受,只是我有一些问题想问你。”


拂樱闻言立马放下手中的酒,又切换回了白日里工作狂的模样,他目光如炬地盯着枫岫道:“请说。”


“我希望你能做我的责编。”


这并不是个问句,这是一个要求。


拂樱笑眼弯弯,他心想,好不容易挖来的业绩自己肯定不会让别人叼走,枫岫终于有件事是顺着自己心意的了。想归想,嘴上还是连篇的客套话:“那是自然,难得能做一回伯乐,决计是不会让您这匹千里马跑到别家马棚了。”


枫岫见他对自己又是打趣又是恭维,话里话外又在暗示着“伯乐不常有”,心下被哄得飘飘然起来。拂樱的确很对他胃口,不管是这张脸还是这个人,不过枫岫也知道这事不能冒进,不知拂樱是迟钝还是无意,平日里枫岫风流文人做派十足,知道拂樱和自己年岁相差不大后也没少开过这方面的玩笑,虽说那会儿也没动心思,左右不过是玩笑,可怎奈拂樱是真的油盐不进,话茬时常被旁置。


他还在走神,拂樱已经打完一通电话,和枫岫说:“已经安排好了,你下周三有空来我们公司看一下合同,如果没有问题就能签约了。”


见枫岫没回神,拂樱又玩笑道:“楔子老师这是又反悔了?”


“说笑了,伯乐既然在这里,枫岫又能去哪儿呢。”


拂樱笑着朝他举杯示意,枫岫与他碰过一下后一起饮下了酒,光影交错间两人的影子像极了交杯共饮。


02.


枫岫以往对感情一说从来不屑,他自认爱恨磊落,便觉得自己能在三千情丝里脱身而出,什么时候该进什么时候该退心里都会有数。


可是拂樱出现了,他倏地觉得这情丝难缠了起来,他甚至摸不准自己的心意,喜欢和欣赏能不能混为一谈,枫岫不想分得太清,他向来求一个凡事不要太尽,更何况这什么也看不清的局面并不难熬。


每天都能够成为拂樱的主要工作内容,这一事实极大满足了枫岫想要占据拂樱所有时间的心理,而拂樱又是个实打实的工作狂,两人倒是阴差阳错地合得来。


枫岫这些年攒下的存稿不少,他野心不止于给杂志定期供稿,从一开始接触文学,他就立志写一部真正称得上是文学的作品,而不是这些浅尝辄止的试水小文。因而积攒了不少稿子,有的是写到中途作废的,有的是写完了却挑挑拣拣看不上眼的成品,总之这些尘封许久的文稿终于有了第二个读者。


拂樱看上的就是枫岫的才气,他想培养枫岫成为一名成功的作家,他需要让枫岫写出一本代表作,而他相信枫岫能够成为他职业生涯里跑得最快的那匹千里马。所以他在认真阅读完枫岫寄给他的文稿后写了大量建议,用词之狠绝,枫岫看了都不禁升起一股不服的劲头。


拂樱在最新的邮件里写道:“早期的作品都不能采用,都有卖弄之嫌,像个不成熟的学生作品。尤其是那几篇诗歌,只能说是酸词。你最新的那本我很感兴趣,文风已经成型,题材虽然稍微剑走偏锋,但我认为值得一试。”


可谓是打了一巴掌给颗甜枣。


枫岫看得明白,却不妨碍他乐在其中。


定好方向后拂樱会偶尔问一下进度,碰上枫岫拖稿,他便会多说上两句话。枫岫倒是每天雷打不动给拂樱发消息,他们虽然同在一个城市,但工作更多是在互联网上进行的,这更加方便了枫岫模糊工作和日常的界限。读到什么好书,看了什么电影,吃的哪家餐厅,点的什么菜品,事无巨细都要和拂樱说上一句。每每还要夹带在工作里头去,拂樱没法装作没看见,就得顾着情面回复,日子久了他也习惯了枫岫这样的做派,有时候见到枫岫发来的午餐照片,还会问个店名,说卖相不错改天去试一试。枫岫惯会抓住机遇,他顺势邀拂樱吃饭,拂樱虽然尚未意识到枫岫心怀不轨,但长年来在职场上培养的边界感融进了骨子里,顿觉这顿饭吃的是人情世故,便推拒了回去。连带着平日回消息都克制了不少。


两人联系又回到不咸不淡的时候,甚至不如初识那阵热络。枫岫心态四平八稳,这段时日他对自己这位责编的了解深入了不少。拂樱和所有同事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包括自己负责的几位作者,若不是枫岫面子大有额外的陪聊需求,拂樱绝不会和他在非工作时间和颜悦色地附和那么久。


于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枫岫变得勤快起来,隔三差五往编辑部报道,一开始助理还会尊敬地称他一声枫岫老师,问他有什么事情要来公司落实。枫岫一本正经,说来给拂樱交工。后来次数多了,大家也就当他是进入了瓶颈期,否则什么作品写了半个月次次被面色不虞的拂樱打回去重修。


枫岫是念旧的人,文稿都是手写,拂樱看着他那龙飞凤舞的字就好像见到枫岫本人,这是枫岫改的最新版本,说来这事是拂樱吃了暗亏,明明是枫岫回回主动要求修改,传到外头倒成了拂樱严格,快把尚未初出茅庐的文坛才子逼得江郎才尽了。


他翻看着最新的稿子,忽然间停下了动作。出现了一张不属于文稿里的纸,上头的线条勾勒出一个人影,原本是看不出是什么人的,偏偏在角落上写上了拂樱的名字。


由不得拂樱不多想,他把那张纸单独抽出来团成团扔进了脚边的垃圾桶里。事后给枫岫发邮件时也没提起,对方也难得安分,话都比平常少了些。无法确定枫岫此举是否有意而为,自己率先提起反倒会落个被动的位置,于是拂樱决定按下不表。


拂樱沉得住气,他还是照旧审稿,枫岫的稿子出了名的难审,经常在敏感的边缘试探,暗讽明损一个不落。到最后能用的稿子着实不多,这情况在和拂樱合作后笔下收敛不少,这几日却有明知故犯的苗头。


“你再这样下去,年底给你出书的计划得再往后挪上几年了。”


拂樱把稿子扔在枫岫面前,因着枫岫习惯用手稿,拂樱特地避开在原稿上直接做标记,改用便利贴做记号提示,于是面前的稿子上贴满了颜色各异的便利贴和标签。


枫岫见他冷面,有心调笑道:“出书事小,影响你升职加薪事大。”


拂樱也不和他装光风霁月,睨他一眼,回道:“既然知道,说你一声存心下绊不冤吧。”


枫岫翻看着拂樱标写的修改意见,头也不抬道:“言过了。”


拂樱见他满不在乎的模样,便横眉冷对道:“初审复审终审,三审哪个环节不费时间,按你现在的写法,初审都难过。”


枫岫抬眼看了一眼时间,快到中午饭点,他发出邀约:“咱们边吃边聊怎么样?”


拂樱本来心烦意乱,被枫岫这么一打岔,人忽然冷静下来,他怀疑这人今天来编辑部整这么一出挨骂,实际上是为了这顿午饭。


脑子里闪过那张突兀的画像。


拂樱怒极反笑,书稿还没个正影,谁料想人已经打上自己的主意了。他想着索性借这顿饭断了枫岫乱七八糟的念想,好好给自己写书,于是点头道:“走吧,地方你定。”


枫岫像是没想到拂樱会答应得这么爽快,怔愣了几秒,很快反应过来,带着拂樱去了预定好的餐厅。


第一次和拂樱共餐,枫岫摸不准拂樱的喜好,只好从平时谈话中的蛛丝马迹猜测。其实枫岫多余担心,拂樱不挑食,他对食物没有特殊偏好,只要能填饱肚子就行。加之饭局从来不是能吃尽兴的地方,拂樱平常疲于应付人情,饭桌上实在是顾不上吃食。


在拂樱眼里,这次也只不过是他众多饭局之一。


他比方才冷静不少,语气也缓和许多:“我对你期望很高,但需要你的积极配合才能做出成绩。你有才不假,但离了这个行业,你一个人也成不了气候。”


“你误会了,我并非不配合,只是另有所图。”


拂樱闻言看他。


枫岫却不继续说下去,转了个话题淡淡道:“我前段时间丢了一张随手涂鸦,不知道是不是夹在了哪次的稿子里。”


拂樱笑了笑,回道:“枫岫老师未免太粗心,如果提前说一声还能替你留意一下,平时整理文稿的助理都会把多余的纸稿扔碎纸机里处理,也是出于工作考量。要是不小心把老师的手迹混在里头一起处理了,那还得见谅。”


拂樱这话乍一听冗长得没必要,枫岫看着也只是顺嘴一提,颇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可是枫岫稍一琢磨就听出来拂樱这是在拒绝自己。


被拂樱拒绝是再正常不过的结果。枫岫并没有打退堂鼓,他意识到拂樱不吃暗示,这人会把所有暗示打包原路送回,再附上挑不出毛病的冠冕堂皇的说辞,让对方吃个哑巴亏。


那不如大家都磊落一点。


“左不过一张随手画的图,没什么大碍。”


“更何况人已经坐在了我对面,找死物做什么。”


枫岫眼神不闪不避,坦坦荡荡地看向拂樱,似是在等待拂樱的回应。


话说到这份上,这下拂樱是装不了傻了。他脸上好不容易堆出来的客气此刻全然消失,语气生硬道:“我不搞办公室恋情。”


枫岫没有压力:“我们也算不上办公室恋情,我又不在你们编辑部写书。”


拂樱皱眉:“别玩文字游戏,你知道我什么意思。”


“拂樱,你不用拒绝得这么快。”枫岫无奈地看着他。


“我只是向你表态,没有想要你现在就答应我。”


拂樱毫不犹豫道:“现在不会答应,以后也不会。这件事就此打住,对你我都好。”


枫岫笑道:“不如给你自己一点时间,也给我一个机会。”


“没有希望的事大可不必费时费力。”


直到饭局结束,拂樱的态度依然斩钉截铁,丝毫没有退让之意。


自从枫岫挑明感情后,拂樱避嫌的意思很明显,所有的工作被移到了线上,如果去编辑部找拂樱,每次都会很巧地碰上他不在的时候。即便是线上,拂樱也只回复书稿相关的内容,以往还会和枫岫聊上几句无关紧要的话题,如今是完全忽视。


枫岫自然不想让自己的追人之路更坎坷,这阵子的稿子变得好审许多,换在以前拂樱或许会和颜悦色地表示枫岫近期表现不错,可现在他看着拂樱刚刚发过来的冷冰冰的“收到”两个字,深深体验了被差别对待的落差。


这种情况持续了一个月,拂樱单方面觉得这个冷静期已经给枫岫拉满了,成年人进退自有分寸。他的态度已经显而易见,枫岫若是再没有眼色,那实在是个麻烦。


枫岫的攻势并不激烈,却也不间断,颇有水滴石穿的意味。边界感十足,拂樱想找个由头骂退都难以下手。


他已经懒得和枫岫玩儿你追我赶的套路,到枫岫例行交稿那天,他哪儿也没去,就坐在办公室。这是距离上次的表白后枫岫第一次见拂樱,他面上笑意渐浓,向拂樱打招呼道:“好久不见,看来是忙完其他工作了。”


拂樱皮笑肉不笑地回道:“托你的福,已经够忙了。”


枫岫对此并不感到抱歉:“你可以选择不让自己那么累。”


拂樱翻了个白眼:“你少拖两次稿就能减少我不少的工作压力,枫岫老师。”


枫岫老师这四个字被说得咬牙切齿。


那人风轻云淡:“你完全可以考虑接受我小小的心意,去我家里近身催稿。”


对方一声冷笑:“缺免费保姆就找责任编辑表个白,你这算盘打得倒是精明。”


枫岫不想让对方开着玩笑就把这件事置之度外,他掂量了一下手上的稿子,说道:“到写完书为止,给我个机会,怎么样?”


拂樱闻言直掐眉心,心想截止到什么时候都白搭,这人怎么这么难缠。


但枫岫拖稿成灾,审稿又是第二层灾难,为了自己的工作能进行下去,他权衡利弊之下只好对着枫岫点头,在枫岫试图开口说话的时候做了一个打住的手势,说道:“一切都在你写完书之后再谈。”


横竖只是一个口头约定,拂樱想。


03.


拂樱现如今回忆起当时答应枫岫追求的那一幕还是觉得荒谬。


枫岫的处女作在十二月份终于写完,接下来便都是拂樱的工作,三审三校一清样,挑印刷厂,选纸,选工艺,以及后头的营销宣传,每样都够拂樱忙得连轴转。


枫岫找过来要兑现承诺的时候,拂樱还在联系装帧设计部门的设计师,让对方赶紧把打样拿过来,印刷厂的负责人坐在自己办公室里,拂樱放下电话,和对方一起挑选用纸。而两个小时后他还要去开会,所以他接到枫岫电话的时候开口第一句话是:“财务那边说过了费用结算在出版后,我已经替你问过了。”


枫岫忍不住笑了两声。


拂樱顾不上骂他碍事,只挂了电话继续工作。等他忙完出公司大楼的时候保安向他打招呼:“您还是这么晚下班。”


拂樱只是笑着点个头。


保安继续说道:“那儿有个人一直站着,有几小时了吧,不知道在等谁。”


拂樱抬眼看去,枫岫站在公司新摆的圣诞树装饰下对着自己的手心哈气,平日看人含情脉脉的双眼此刻被雾气遮挡,也不影响拂樱能够清晰地回忆起那双眼睛。


他本来完全忘记了关于一次机会的承诺,书稿到手后立马开始工作,大脑非常自觉的没有给这件事腾出地方,他便心安理得地忘掉了。


此刻看着枫岫的身影,他的记忆开始复苏。


枫岫来算账了。


拂樱顿时觉得此事难了,他走近对方,才发现枫岫大冬天的只穿了一件风衣,共事这么久他对枫岫四体不勤略有体会,每每见到还是忍不住腹诽一番,一开始还会提醒几次,再多了便显得自己计较,拂樱便看在眼里,不再多言。


见状他紧了紧自己的围巾。


枫岫脸上冻得发红,他见到拂樱后便展开笑容,说道:“还以为你是因为不想认账才故意晾我这么久。”


拂樱皱眉:“你怎么不进去等?”


枫岫却道:“我没带临时出入证,进不去。”


拂樱差点一口气没上来:“你扣帽子的本事见长。”


枫岫一笑:“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拂樱想对着枫岫阴阳怪气的那张脸来一拳,知自己理亏只好熄火。


谁也没有率先提起那档子事,拂樱更是避之不及,便把话题扯到工作上:“你来的刚好,明天要联系几位知名作家给新书写推荐语,帮忙做个宣传,装帧那边打算在腰封设计加上,你自己有什么想法?”


他递给枫岫一串名单,多数是圈内熟人,鲜有能互相看上眼的。


枫岫扫了一眼,问道:“不能写编辑推荐?”


拂樱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半个月前他们就因为前言部分争论了三天,枫岫非要点名道姓地感谢编辑拂樱为本书的出版作出的卓越贡献,拂樱当时看完改成了编辑部的工作人员,枫岫不依,最后以拂樱一锤定音的版本为准。枫岫倒也没继续矫情,他只是叹了一口气便默认了。


这人睚眦必报,前言没占到便宜,现在就要从荐语上捞回来。


拂樱解释道:“实体书市场这两年不乐观,你又是新人作家,不靠宣发手段很难造势。”


枫岫自然不考虑这些,书销量好坏又不影响他的稿费进账,更何况他看得开,从未指望就这一本书能飞黄腾达。于是他自己写完书一身轻,清高文人全让他做了,拂樱只好替他做这个俗人,毕竟出版社还要挣钱吃饭。


他只是个写书的,这方面自然拂樱才是行家,于是他也不与拂樱多作争论,只道:“那写个书评总不会误事?”


拂樱根本没有经营过社交账号,权当私人账号在用,偶尔受宣发岗的同事所托,做个顺水人情转发出版社官号的内容。他也不常在书评圈活跃,枫岫此举显然只是在满足他自己的心愿。


拂樱不解风情地问道:“审稿的时候写的批注不够你看的?别给我增加工作量,到时候会安排水军刷评,你不用操心。”


他负责过多少书籍出版,对他而言这只是一项工作,从业以来他负责出的第一本书还是本教辅,更是没有什么纪念意义,后来转调部门负责出版社旗下杂志期刊和文学作品,每天都在面对重复的工作流程,远远体会不到枫岫此刻宛如怀胎十月诞下孩子后非要孩子他妈亲自取名的感受。


枫岫难得正经:“拂樱。”


“这本书对我很重要,你也付出了不少心血,说实话,如果没有遇见你,这本书可能很难会出版。你怎么安排后续工作我不插手,但我希望有文字证明你的参与,某种意义上这也算你的作品。”


拂樱见他认真,心神微恍,便应下了他的请求。


枫岫目的达成,就开始得寸进尺:“你若非要宣传的噱头,现在一并答应我之前的表白,兴许还能用定情之作当卖点。”


本被刻意忽略的问题又被提起,拂樱未免心虚:“你倒是不端着,不如弃暗从明去宣发部开启新的职业生涯。”


还是会有作者不适应出版社夸大其词的宣传方式,虽然不会置喙,可多少态度摆在那儿,大家只好视而不见,相安无事。枫岫倒是个一了百了的甩手掌柜,看得还挺开。


枫岫看着他笑:“所以你意下如何?”


明明冬夜的冷风吹得叫人不得不神智清明,可拂樱却觉得头脑发热,不知是因为枫岫那番言论还是自己心乱,本来斩钉截铁要拒绝的话语此刻却说不出口。


不是心动,拂樱告诉自己。


那又是什么?


他下意识抬头看枫岫想找到答案,下一秒他就意识到枫岫给不出他想要的回答,因为枫岫那双眼满是情意,只会勾着拂樱说这是正途,这就是你要的答案,说这就是心动。


拂樱暗骂枫岫当真可恶,却为了不露怯不敢将视线移开,生怕枫岫看出自己现在心不稳。


“怎么不说话?”枫岫问道。


拂樱心想,还能说什么,从一开始就错过了拒绝的时机,便难以再说出口。而枫岫明明清楚这一点,此刻只不过是为了逼出他想听的回应罢了。


他心一横,把围巾解开往枫岫头上一扔,只道:“大冬天的也不加件衣服。”


枫岫的脸忽然被带着体温的围巾蒙住,眼前一片黑暗,他怔愣一瞬,便哑然失笑,拨开头上的围巾去瞧拂樱。


拂樱正在生自己的闷气,没搭理枫岫。谁料枫岫把围巾的一头从自己脖子上绕过去,两人共用一条围巾,头贴着头,距离被拉得更近。


“走吧,太冷了,请你吃顿热饭。”枫岫声音里藏不住笑。


那年冬天快接近尾声时枫岫的新书终于出版,枫岫倒是想,可有拂樱在,最后自然是没有用定情之作当宣传噱头。


新的一年枫岫的事业运很好,感情稳定,新书畅销。上半年拂樱陪他东奔西跑,一手承包新书的签售会,每个城市都走了一遍,枫岫看着出租车外的景色,问他:“我们这也算蜜月旅行了吧?”


拂樱累得不想理他:“你坐台上侃大天是不累,换个人来都说不出这话。”


枫岫牵过他的手说道:“明天出门玩一天?反正今天是最后一站签售,也不着急回去。”


拂樱打开手机备忘录,摇头道:“不行,后天你还有大学座谈会,对面的负责方安排了明天晚上的接风宴,我订了明天中午的航班。”


“那什么时候才有空?”


“难说,你少想着吃喝玩乐,该趁热打铁筹备下本书了。”


枫岫哑然:“我看我不是什么千里马,我是生产队的驴。”


拂樱闭目养神:“对了,改天去公司签合同。”


“什么合同?”


“一开始签的是杂志供稿和出版合同,现在新书势头不错,保不准日后有影视公司买版权,当时没合同里没写影视改编这方面的内容,回头加上。”


枫岫不以为意,全归给拂樱安排。


拂樱手机振动,他打起精神去看出版社发来的初拟合同,原来他负责的几位作者也有过补签合同的情况,但当时他并不会插手合同事务,很少有替当事人看合同的时候。


现在他一字一句地看过合同,他看得越来越慢,到后来划屏幕的动作也逐渐停滞。他在这行不温不火地干了许多年,他看得出公司的真实意图,或者说公司从未打算隐藏,只是把这份哄着人把名字签上的重任丢在了拂樱头上。而他并不是没做过,仗着小作者没有起步,早早地把卖身契签上,就算闹到最不好看的场面,打了官司人走了,最值钱的版权还在公司手里。


他看过不少这样的作者,他对此没有什么感想,大多时候那些小作者都是迫于无奈签合同,没有太多资本可供他们和公司谈条件,甚至要仰仗这难得的机会。


但是此刻他没有以往那么平淡。


这是枫岫,枫岫不会放任自己的作品被资本糟蹋。


而自己似乎应该做点什么,但显然他的立场此刻能做的就是看着枫岫签下这份合同,他要确保合同上有枫岫那龙飞凤舞的签名,那是他过去一年半期间每天都能看到的字迹。


拂樱试图控制自己的大脑不要想太多,他此刻最不需要的就是过多的思绪。


枫岫见他魂不守舍的样子,问道:“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拂樱转开头不去看枫岫,他看着车窗外的车水马龙,波澜不惊地回道:“没事,只是有点累。”


拂樱脸色发白,枫岫当他有事憋着不想说,打算以后再问,拂樱性子倔,眼下他不想说就没必要追着问,于是枫岫继续牵着他的手,没有再说话。


一时间车里鸦雀无声。


后来拂樱经常回顾这个瞬间,他保持沉默的瞬间。


很多事情会在一瞬间产生结局,他想这大概就是专属于他和枫岫的那个瞬间,只不过当时没有现在的铁石心肠,心底还怀揣着些许侥幸,觉得事情未必就会到最坏的地步。


但拂樱始终清楚,选择沉默的第一秒开始,他已经做好了和枫岫没有善终的准备。


04.


凡事不能重来,但人在未来里找不到过去的答案。


枫岫没有在拂樱提出分手的时候问为什么,他只是沉默。


然后他再也没有机会得知答案。


他只能放任自己猜测,是因为做贼心虚不敢面对自己,亦或者他从来就没有投入过感情,才能在事发后走得如此坦荡。但拂樱没说,猜想永远就只能是猜想。


他当年签那份害他元气大伤的合同时,并不是完全撒手不管,他找人问过,其中的条款的确存在隐患。但是拂樱对他说:“我在呢,我帮你盯着。”然后他签上了名字,彼时的自己不知道哪里来的自信觉得拂樱必然不会害他,明知山有虎,偏要把自己送进虎口。


再后来真的有影视公司签约,他和影视圈本就井水不犯河水,对改编的版本也不甚关心,于是底线一开始被侵犯的时候他漠然置之,待他后悔的时候已经晚了。


对枫岫最致命的打击是官方宣布的原著续集。


他以为自己能冷静地和拂樱对峙,但开口仍是免不了又是一场硝烟:“你打算让谁来狗尾续貂?”


拂樱也没有安抚他的打算,只道:“你想多了,人选不由我说了算。”


枫岫嘲讽道:“是我高估你了吗?以为你有能力给这本书保驾护航,还是说你本来也没打算这么做?”


拂樱瞥了他一眼,皱眉道:“我知道你现在心情不好,如果你继续这么说话,那不如另找时间再谈。”


枫岫道:“反倒是我不够体面了,谁能有你磊落,拂樱。”


拂樱自始至终理亏,本想着今天枫岫说什么都先顺着他来,可这人说话实在难听,他又不能在这时候和他争嘴皮子上的便宜,只得退避三舍。


他拿上材料准备离开办公室,对枫岫道:“等我回来再谈,我现在要去开会,你也冷静一下。”


枫岫拉住他,盯着他的眼睛问道:“决定从我手上贱买版权的时候你也像现在这样开会商议了吗?”


拂樱忍无可忍,他甩开枫岫的手,一字一句说道:“放开,你没必要对我这样说话。合同是你自己签的,你自己也找人看过,你现在这样又是做给谁看?”


枫岫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时间没有言语,再开口时他语气忽的玩味起来:“拂樱,你明知道我为什么会签那份合同。”


拂樱不说话。


他转过身去开会,枫岫这回没有拦他。


等拂樱再回到办公室时房间内空无一人,枫岫早已坐在了另外一间办公室。


师尹并不意外枫岫此刻出现在这里,他低头饮一口茶,说道:“虽然这么说为时已晚,但我早和你说过那份合同有问题。”


枫岫没有接他的话茬,只问道:“这种情况能通过诉讼解决吗?”


师尹摇摇头:“可以,但耗时耗力耗钱,而且不一定有你想要的结果。”


枫岫恍若未闻:“那就开始准备吧。”


师尹闻言一顿,去看枫岫,劝道:“你现在最好的解决方法就是找他们协商,版权未必能要回,但起码能把价格谈上去。”


师尹又道:“他们这样的公司做起这种事得心应手,你……”


枫岫打断他,回道:“我已经想好了,后续就拜托你了。”


师尹收了声,回了声好。


突然枫岫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他拿出来看了一眼,便挂掉了。抬头对师尹补充了一句道:“谈钱伤感情不是吗?”


师尹笑而不语,他知道这人惯常的脾性,劳财伤神不伤感情。


接下来的几个月枫岫一直在筹备诉讼事项,律师函送到公司的时候,拂樱就被约谈了。谁也不想闹到明面上,尽管枫岫不一定占上风,但对公司是一种不必要的负担,资本只想打发人走,不想惹一身腥。


于是拂樱带着息事宁人的态度和枫岫联系,枫岫一开始拒绝会面,但拂樱站在了他家门口。


枫岫感到好笑,拂樱总在没必要的时候做足姿态,明明有自己家门的钥匙,自从那年冬天后他就有了自由出入枫岫家门的权利,这会儿还要站在门口宣布泾渭分明。


他识趣地没有问拂樱为什么不进去等,只是替拂樱开门请他进门。


枫岫给两人倒了一杯水,坐在沙发上问道:“你今天代表什么立场?”


拂樱面不改色:“你现在还来得及撤回起诉,我们还能有机会坐在公司谈一下。”


枫岫笑道:“谈我的作品能卖多少钱吗?”


言外之意则是你明知道这是对我的羞辱。


拂樱目不斜视地看着枫岫,说道:“如果现在不谈,在诉讼结束后你能得到的不一定有现在多。”


枫岫回道:“多谢关心,我失去这些也多亏你费心。”


拂樱皱眉,他无意与枫岫就这件事再起争执。他知道这件事里有见不得光的时刻,但事已成定局,枫岫再这样下去,他也不打算迁就。


拂樱起身回道:“那也多亏楔子老师的信任了,否则我这一巴掌还拍不响。”


他又将一把钥匙放在枫岫面前的茶几上,发出了清脆的响声,像是什么东西欲裂的声音。


拂樱表情冷漠,俯视着沙发上的人,说道:“我这次来也是打算顺便还一下钥匙,既然老师没把好合同的关,最好抽空换个门锁,把好门关。”


他走到门口,像是想起来什么事,回头对枫岫讽刺道:“哦对,楔子老师以后还是尽量少些感情用事。”


确定枫岫再无和谈的打算后,拂樱说话不比枫岫收敛,字字句句踩着枫岫的痛点,门关上的时候枫岫才意识到拂樱这是在分手,他在回答前几个月自己在办公室里的那句质问。


拂樱最后的回答无疑是在说,我知道你为什么签合同,正因为我知道,所以才会这么做。


枫岫顿时有些失神。


心知肚明是一回事,像拂樱这么毫不留情地说出来是另外一回事。


拂樱想在生意场上给彼此留些体面,而枫岫想在感情里留住余地。天不遂人愿,他们彼此也相悖。


拂樱出门后自觉话说得太重,他此行的确是想提分手的,但未曾设想是这么难看的收尾,他以为做不成朋友起码也能够转身陌路,却不想旧爱成新仇。


不过他和枫岫不同,他只会收尾,不会挽留。一旦事情发生,他只会解决,而不会幻想如果事情从未发生。既然伤人的话说出了口,那他只好承担起新仇的身份。


官司打了几年,公司耗得起,枫岫耗不起。最后只能潦草收尾,判决书下来的时候师尹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便提着公文包离开了。


他的官司闹得人尽皆知,媒体不说争相报道,也算得上是新闻不断。这些年人人为他不公,去控诉公司的作为,拂樱就在那栋千夫所指的大楼里安稳地升了职。


自己拿着这一份判决书的时候,拂樱面前一定堆着不少白纸黑字的文稿,他相信这些文稿日后也会成为这么一份判决书,而拂樱毫不在意。


他想过拂樱会不会在今天出现在自己面前宣告自己的胜利,不怪他把拂樱设想得太过恶劣,只是太久没见到拂樱,那人的形象早已分崩离析,再也找不到最初的模样。


枫岫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进行创作,一度消失在作家圈,偶有新人作者被公司坑骗的新闻报道,才能在评论区里被人提及往事。拂樱也听说了枫岫不再写书的事情,但没有继续追问,也没有私下找过枫岫,他知道他的出现只会让场面看上去像是猫哭耗子假慈悲。


圈内人对枫岫这些年的沉寂持有悲观的评价,已经成了主流说法,而拂樱还是相信枫岫的抗击打能力,所以枫岫时隔多年的新书出版的消息出来时他没有太过惊讶,当时同事们问拂樱要不要去把新书的出版谈下来,拂樱驳回去了,前些年的官司闹得人尽皆知不说,他和枫岫私下也早断了往来,于公于私都不合适。虽然说出版社近年来不赚钱,却也不缺他这一本书,卖书号也能供得起他们这些人。


拂樱是这样想的,他甚至猜遍了枫岫会选哪家出版社来负责这本新书,就是没有想到枫岫此刻会坐在会议室里和他谈出版事项。


这么多年过去,拂樱虽然做不到完全抛之脑后,但也清楚地知道这已经是旧得不能再旧的一件往事,既然都被岁月埋上了土,那谁也没有必要特意去刨这不体面的坟。


他错以为枫岫也是如此。


枫岫不一定是想让他知道当年自己有多难过,如果说当初伤口见血,现在也已经长出新肉了,拂樱觉得他是来向自己敲锣打鼓地宣布他的胜利。赢过了拂樱的背叛,赢过了资本的运作,他的才华可供他起死回生千百遍。


拂樱比当年提分手的时候成熟不少,起码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因而对枫岫现在接近挑衅的行为包容不少,他想着,枫岫出完这个风头,复完所谓的仇,再来上两句不痛不痒的讽刺,而自己只需要配合着演完这一出就可以一拍两散了。


他听着枫岫不断提起当年,他有些不理解,他们作为情侣在一起的时间并不长,再加上之后的种种,反而显得那段时光越发的讽刺,可枫岫爱提。


拂樱低头看了一眼手表,他想着叙旧环节应该够了,是时候谈正事了。抬头想开口转话题的时候,发现枫岫看着自己,显然他注意到了拂樱这稍显不耐烦的动作。于是他笑了一声,说道:“拂樱你太着急了。”


这话落在拂樱耳朵里更像是“我还有更多花样折磨你。”


拂樱回道:“你有其他更好的选择,你大可不必因为一时意气用事选择我们。”


枫岫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当初答应签那份合同也是意气用事?”


拂樱叹气道:“不是什么事都和过去有关,我只是在给你分析利弊。”


枫岫又笑:“你现在极力推脱不就是因为过去的事吗?怎么就无关了。”


拂樱也笑,但他皮笑肉不笑,眼神冷得让人打哆嗦:“枫岫,都已经过去了。”


他以为枫岫闹一闹就算了,谁知道他铁了心要谈这莫须有的合作。


枫岫见拂樱一脸冰霜,叹道:“你误会了,拂樱。”


拂樱皱眉,他不确定枫岫的用意。自己误会了他的小报复,还是误会了他对过去的执念?枫岫不喜欢明说,他也不习惯直接问,所以一切又成了你来我往的猜测。


这是场注定谈不拢的生意。


拂樱在送枫岫下楼的时候还在虚情假意地同他握手表示合作没有达成的遗憾,他自己也觉得这动作多余,但又庆幸这样会让他虚假得很到位。


枫岫像是知道他所想,没有配合他说场面话,顿时显得拂樱些许滑稽,像是在唱独角戏。


他从拂樱手里抽出手,淡淡道:“回见。”


拂樱不怪他,他知道枫岫一直抗拒让过去体面地成为过去,也拒绝他们能有新的开始,连表面朋友也不想做。


他也点头回道:“回见。”


但他心里想的是,那就再也不见。


他后来看到枫岫和其他出版社官方发布的预告,知道这事彻底有了着落之后他的心也跟着一起落回了原处,不再提心吊胆,生怕枫岫杀个回马枪又要折腾上一阵子。


他想着这就是他们的结局了,他不知道是否哪里存在着遗憾,短时间内频繁地回忆过去只会让他觉得每一刻都是遗憾的一部分,好像他和枫岫之间没有哪处可以被称之为体面的句号。


枫岫每次的行为就像是在拂樱妥帖画好的句号上涂涂画画,硬生生把句号改成逗号,然后继续高声谈论他们荒唐的过去。


拂樱觉得这次应该能写好这个句号了。

  

他甚至想为此刻举杯。


时间过得太久,他都忘了枫岫从来不会如他的意,一周后楔子寄过来的稿子提醒了这一点。这是一份投稿,还是杂志投稿,拂樱升职后不再负责旗下杂志,而纸媒市场日渐式微,关于杂志停刊的会议也没少开,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此时枫岫寄来一篇稿子。


他有时候会厌烦自己太过了解枫岫。


厌烦自己一眼就看出来枫岫的用意,枫岫想要重来,他从来不想写上句号。


他甚至想要当着枫岫的面感叹一下他这在哪里摔到就从哪里站起来的精神。很难想象这是枫岫过了这么多年后做出的决定,他的深思熟虑经常披着随心所欲的皮,拂樱觉得当年签合同的他草率,觉得现在决定重来的他鲁莽,他尽量把这些都怪罪到枫岫的随心所欲之上,好让罪责相适应,可事实是这些决定都是枫岫深思熟虑后的选择。


现在枫岫又在清醒地做一些愚蠢的事情,比如说他还在隐晦地对拂樱谈情,又比如说他还试图让拂樱陪他一起犯蠢。


拂樱这一天依旧在加班,一整晚都在看同一篇稿子,看得双目通红,看得几欲崩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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